由晁同的帽子,又谈到说唱艺人的帽子。他回忆着小时候曾看到艺人说唱帽子赞的情景:"说唱艺人戴的帽子,那是格萨尔在赛马取胜后戴过一次的帽子传下的,其形如藏区地形地貌四水六岗,用白毡制成,镶黑边,上方插有雕、鹞鹰、雄鹰的羽毛,旁有布谷鸟、鹦鹉、孔雀的羽毛,后有白色哈达结成的辫子垂下,两边有动物耳朵,上边捆有红、黄、蓝、白、绿五色绸条,前方镶有铜鞍、铁弓箭、小白海螺及白黑羊毛线等。霍岭下册中,格萨尔去降服霍尔王时,变成了三个人,每个人都戴着这种帽子,然后唱起了帽子赞,这种赞的唱法与折嘎艺人唱的差不多……"当话题转入他家世代从事的抄本生涯时,他说:"《格萨尔》的抄本,我家里原来几乎是全的,这些本子抄写的字体不同,有的是用无头字一写到底的。而我们家祖传抄写的本子与众不同,用草书抄写散文部分,用乌末体抄写韵文部分,唱词前边的某某唱及六字真言用红色抄 ,其纸张用玉树本地唐达乡藏人自己做的纸,此纸是用当地生长的一种叫阿交日支的植物的根制成的,人们管这种纸叫唐达纸。后来由于汉纸被商人带到这里,也有用几层宣纸贴在一起,用牛角擀平后用做抄写纸的……"
“本地有关格萨尔的风物传说很多,这里叫'嘎',一说是长江在这里弯曲成一个马鞍形,藏语称马鞍为嘎,所以这里的藏民自称'嘎瓦'。也有的说这是对珠牡家的称呼,称其为嘎·嘉洛家,因此,玉树一带人们传说他们是嘎·嘉洛家的后裔,这里关于珠牡的传说很多……还有当地远近闻名的艺人嘎·拉乌仲堪,是我外祖父那一辈人。他是一个神授艺人,讲起故事来全身发抖,头上帽子上的羽毛象雪花一样飘下来,而他却光着上身沉浸于说唱之中……”
“还有这里的曲调很多……”布特尕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是那样的激动,尽管他那只在文革中被打伤的眼睛不时地流着眼泪。布特尕真是一部《格萨尔》的活字典。
布特尕出生在增达家族,外祖父名叫增达·嘎鲁,是西康人,住在巴帮寺附近斯布克地方,是一个靠借种土地生活的贫穷人家。嘎鲁六、七岁时便到巴帮寺当小阿卡,他被指派到活佛姜姆央钦则旺波的身边干活,倒茶、扫地。活佛看到嘎鲁小小年纪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十分喜爱。不出一年,便开始亲自教他藏文。嘎鲁的字体就是向这位活佛学来的。活佛是德格一带享有盛誉的大学者,又喜欢《格萨尔》。小小的嘎鲁在活佛的身边受到了熏陶,加上聪颖的天资和刻苦努力,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格萨尔》的各种手抄本是他最爱读的书。
嘎鲁在巴帮寺一住10年,当他17岁时,家中发生了变故。父母及哥哥、姐姐租种了土地,但是,那名目繁多的地差、牛差等等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而且按规定,今年交不上差,拖至次年加倍偿还,如此年复一年,欠帐越来越多。日子实在无法维持,父母便决定带上全家逃跑,一走了之。
于是,一家人渡过了金沙江,翻过达玛拉山来到昌都,转而来到朋巴克地方。姐弟俩拾牛粪、打草到街上卖,而父亲和哥哥便上山用捕兽角弓狩猎。稍稍存了一些钱时,父亲便买了一支藏枪。一次,当他正沉浸在捕获到鹿的喜悦时,却不知触犯了当地规矩。当地百姓说这是神山,不准打猎,否则触怒了神灵,会带来灾难。主管打猎的德瓦雄要捉拿违禁者,于是他们只好再次倾家而逃。经那曲卡、安多,最后来到了玉树准达地方的单达乡落脚,靠给有钱人家打短工磨炒面生活。有时空闲下来,嘎鲁帮别人抄一点经文或《格萨尔》补助生活。至此,布特尕的外祖父正式开始了抄写《格萨尔》的生涯。
不久,嘎鲁便和一个牧主的女儿结了婚。然而牧主嫌嘎鲁是究光蛋,不愿认这门亲戚,他们双双被赶出家门。从此,嘎鲁带着妻子独立生活。嘎鲁手很巧,他在一个水流湍急的河边修了一座水磨,给人们磨青稞。闲暇时便抄写《格萨尔》的书来卖,有时帮人抄经文。因嘎鲁用竹笔书写的字体非常漂亮,不久便远近闻名。当地群众都愿意买他抄的本子,有时一本抄本可以换一头牦牛。虽然水磨房的收入还算可观,但是由于他们生养了18个孩子,他们的生活难以富裕起来。
嘎鲁的父母、哥哥、姐姐不久离开玉树到巴瓦投奔亲戚去了,留下了嘎鲁一家。布特尕8岁时,他的母亲同一个商人相好,但嘎鲁始终不同意女儿的婚事,他认为经商的人奸猾,不可交,最后,布特尕的母亲便丢下他,和商人到拉萨去了。从此,布特尕便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
嘎鲁是个勤奋的人,他一有空闲便坐在小油灯下抄写《格萨尔》,渐渐地本子越抄越多,除了卖书维持生活外,家中还存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本子。当年他从巴帮寺活佛那里抄有《格萨尔》目录约130部。抄写的形式为一边抄写目录的名称,一边写此部的简要说明。布特尕记得那本书很厚,"一只手掐不过来"。对此,嘎鲁视若珍宝,一般不抄给别人。可是这个珍贵的本子在布特尕下放劳动时遗失了。
玉树是史诗流传的主要地区之一,群众中没有不知道《格萨尔》的,而懂藏文的人没有不会照本说唱的,所以家中若有懂藏文的人,存上一本《格萨尔》便可拿出来说唱,而不懂藏文的人家,也愿意存上一本做供奉之用,以禳灾除病。因此,抄本子在当地颇受欢迎。嘎鲁不但抄本子,还时常注意来往的民间流浪艺人的说唱。一次,嘎·拉乌仲堪来到他的村庄,嘎鲁便把这个穷艺人请到家里,供给饭食,请他住下来说唱《格萨尔》。嘎鲁将他的唱词记录下来,使原有的抄本得到充实和丰富。
嘎·拉乌的奇事在昌都、玉树一带广为流传。人们说他是一个神授艺人,他的后背上有格萨尔的马蹄印,他就是一只当年格萨尔救起的青蛙的转世。据说一次,格萨尔骑马来到河边,坐骑不慎踩伤一只青蛙,格萨尔发觉后心生慈悲,用马鞭把青蛙挑起,念了祈祷词:"让他变成一个能吃饱饭但又不富裕的仲堪四处说唱我的事迹吧!"人们还传说,这位著名的艺人在说唱了《地狱救母》之部以后两年便去世了。这与民间的另一种说法, 艺人一旦唱完地狱篇即得死去的说法又形成了巧合。
嘎鲁不但记录史诗内容,而且对于各种说唱曲调了如指掌。空闲下来,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便把布特尕叫过来,他唱一段,布特尕回答一段,并告诉他什么人应该用什么曲调。有时外祖父唱一段,布特尕学一段,有时便照着手抄本对唱。布特尕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中长大成人的。一次,从甘孜来了一个叫空桑白姆的女艺人,布特尕跑去听她说唱。当他听到她唱了一个从没听过的曲调时,便马上跑回家给外祖父学着唱,外祖父听了以后很高兴地说:"这确实是个好听的调子,我们就叫它空桑白姆调吧!"
嘎鲁多才多艺,有时他的兴致来了,还在抄本上画上几幅插图,使这种本子更增加了特色。流传至今的《霍岭之战》抄本的前两页正中,就有彩色的格萨尔策马扬鞭出征图。
长期的抄写工作使嘎鲁的手和眼睛过度疲劳,到了晚年,他的右手指由于常年笔而弯曲,不能伸直,他的眼睛也渐渐地失明了。他抄了一辈子《格萨尔》,晚年却看不到自己抄写的本子。他经常一个人呆坐着,抚摸那些浸透着他的血汗的本子,或是叫布特尕念上几段,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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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2006-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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