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民间故事对于保存、继承和传播传统文化的意义,可以通过中国和美国不同情况的对比得到印证。中国有丰富的口头文学积累,大量的民间故事也已得到记录、改编和出版。但是像美国儿童文学产业那样,把民间故事当作原料,发挥创造力,自由地加工形成适合不同年龄层次,在体裁、内容、艺术和思想上各异的儿童文学作品,在中国似乎还不普遍。2004年夏天,黄蓓佳的《中国童话》对十则经典民间故事进行高度艺术化的再创作,在中国儿童文学评论界反响很大。(陈香,2004)这是一个值得延续的开端。
中国的几则民间故事在美国被改编成英文版图画书后,颇有影响(这里且不谈“花木兰”影片为迪斯尼带来的巨额经济利润)。在美国,改编中国民间故事最有代表的插图画家当数杨志成(Ed Young)。这位1931年生于天津、在上海长大、20岁移民美国的艺术家,从70年代至今已经出版了多部中国民间故事图画书,包括“猎人海里布”、“塞翁失马”、“孙悟空”、“促织”、猫和鼠的生肖故事、“曹冲称象”等。(Ed <Tse-chun> Young,2001)1982年,他和Ai-Ling Louie合作,改编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关于叶限的记载,出版了图画书《叶限:中国的灰姑娘故事》,受到好评。1989年,杨把流传于中国民间的“狼外婆”故事改编成《狼婆婆:中国小红帽的故事》,大获成功,摘取美国最重要的儿童图画书Caldecott Medal大奖。他的绘画作品精致、朦胧,蕴含深意,给儿童留下了适当的想象空间。
“叶限”和“狼外婆”在美国儿童文学市场的成功,一方面是杨艺术创作的成功,另一方面是故事本身魅力的证明。反观中国,以“叶限”在世界“灰姑娘”故事中的地位——民俗学家认为是世界上最早一则完整的“灰姑娘”故事,中国人对她应当像对四大发明一样熟悉。事实是,“叶限”在家乡的知名度恐怕仅限于民俗学者和在这一领域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个中原因,与今人缺乏有意识的开发改编不无关系。“狼外婆”故事和格林兄弟收集的“小红帽”属于同一种故事类型,与“小红帽”的结局不同的是,在一些版本里,孩子靠勇敢和机智战胜“狼外婆”,实现自救。尽管家长可能顾忌原作对孩子过于恐怖,但是杨的改编作品在美国评论界反映很好,其故事性和思想性被认为皆强于“小红帽”。在中国,现在的中年人多通过口耳相传熟悉“狼外婆”的故事,但由于缺少在它基础上的改编出版,下一代不仅不了解故事情节,还经常把它等同于西方“小红帽”的故事。①
改编民间故事和中国儿童书市上的引进作品质量问题
前面列举的“灰姑娘”改编作品,多为售价不低的精装书,在美国书店里出售。作品制作周期长,文字、绘图考究,富有美感。在美国还有一类儿童书,上文曾经提到,曰“大众市场图书(mass-market books)”,平装本,价格低廉,一般在超市里有售。(Yolen,1977/1982)大众书以迪斯尼公司推出的电影衍生卡通读物为代表,其中不少也是民间故事。迪斯尼书籍虽称不上文化“洋垃圾”,但不争的事实是,美国儿童文学评论界对迪斯尼公司的卡通作品往往不以为然,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制作粗糙甜腻。
中国儿童书市令人不安的一个现象是,许多国外精品图画书没有被引进来,而排满超市货架(包括一些书店的书架),吸引家长孩子眼球的正是迪斯尼公司的大开本彩印卡通书。这丝毫没有奇怪之处。定价是一个原因,另外,国外其他儿童书出版公司中谁有迪斯尼这样如雷贯耳的知名度、广阔的国际营销渠道和丰富的国际营销经验呢?中国孩子不太有机会读到本国优秀的民间故事新编作品已经令人着急,如果接触的西方故事还是现有版本中质量较为低劣的一类,就更不能不令人忧虑了。
要冲淡迪斯尼版的影响力,就应该给孩子提供更多的选择。在西方作品中择优引进是途径之一,增加本国民间故事的创造性改编是途经之二。
改编民间故事和原创儿童文学的矛盾关系
我们担心,如果出版商严重依赖民间故事的改编,将不利于原创作品和现实类作品的出版。但是我也必须指出,在调查“灰姑娘”故事的过程中,我先是吃惊、后是欣慰地看到了诸如《范妮的梦》和《艾拉的好机会》之类的作品。这两部故事虽是建立在“灰姑娘”的基础上,但其文字、美术的创造性、新颖性和独特性使得整部作品超越了一般民间故事改编的范畴,更可以归为触发灵感的创作。它们进一步证明民间故事对于儿童文学的多重价值。
就中国的情况而言,改编民间故事不是振兴中国儿童文学的全部解决方案。反过来,对我国丰富的口头文学和民间故事储备如果弃置不用,既是资源浪费,也是出版界对儿童读者的遗憾。
附带提一句,上文介绍的美国书市上制作日趋精致的儿童图画书,大量是在中国印刷的。中国的儿童读者却不太有机会接触到同等质量的中文图画书,或是从中国运走的英文图画书。本文不拟展开对其原因的讨论,惟叹“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结 论
从1980年至今,西方儿童文学界不断改编出版“灰姑娘”故事。故事的来源趋于多样,世界各国的民间故事,都被美国儿童文学出版界以拿来主义的精神,经艺术加工,成为英语国家儿童的精神食粮。新编作品的创新程度不可低估,创新技巧层出不穷,老故事具有新颖的形式和与时代相符的新鲜内涵;绘制和印刷精美的插图给读者提供了艺术享受。虽然,如果从女权主义的角度检查,恐怕没有哪一部作品挑不出刺儿,但是我们在作品中观察到,改编者的确意识到原作的男权主义及其他一些过时的价值观,并适当予以改编处理。当然,是不是经典故事中的每一条讯息都应予纠正,到底如何算纠正,这都有讨论的余地。
“灰姑娘”的个案和中国儿童文学的生产情况分别从正反两方面证明,改编民间故事一可以滋养儿童文学,二可以帮助保存民族文化。加上目前某些引进版低质量民间故事图书在中国儿童书市表现活跃,改编本国民间故事更具有必要性。希望上文中列举的诸多“灰姑娘”改编例子足以传达这样一条信息:利用民间故事滋养儿童文学固然不是不需要投入,但也绝不意味着非得像迪斯尼公司制作《花木兰》(1998)、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宝莲灯》(1999)一样,动辄投资千万乃至数亿元,更不是一桩非有大牌影星歌星助阵不可为的事业。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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