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身体是苏尼文化的重要表征,具有多面向意涵。瓦萨那阶段病患者身体的“舞”与“尼”特征,是准苏尼宗教体验与技艺习得的养成时期。命位中的祖先神灵选择,体现了彝族生命体系建构中的人祖关系。根植于父系血缘中的根骨观念,成为构建毕摩、苏尼传承制度与社会地位差异的根源。在“作为文化体系的身体”的视角下,毕摩、苏尼的身体观及身体利用方式中的相互关系是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关键词:苏尼;毕摩;瓦萨;身体;命位;根骨;
一、问题的提出:苏尼研究的身体向度
在四川凉山彝族仪式专家群体中,苏尼群体正在日益引起学界关注。当前对苏尼研究呈现出两种取向:一是从仪式专家类别视角对苏尼群体的调查。一是从跨文化视角,对萨满与苏尼的比较,并对苏尼萨满特征进行探讨。上述研究取向都表现出对苏尼身体特征的关注,一些学者甚至指出,对“尼”的实践和逻辑进行严肃的学术研究非常必要,甚至可能生发出彝族历史研究的新进路。
作为中国南方民族神灵附体型萨满类型之一,苏尼身体实践的关注契合国际萨满学与身体人类学研究的主题。从身体维度对萨满的关注是国际萨满学研究的经典议题,围绕萨满生理、心理特点,萨满技艺与萨满医疗等方面的探讨一直以来都是萨满学研究的重点。从世界范围内审视,成为萨满无不以身体的苦痛为开端,亦以苦痛的化解为终结。罹患萨满病,萨满病期间的身心考验与技艺习得,成为萨满后的独特技艺与灵力展现被视为萨满的普遍模式。萨满的身心之苦,常被看成是个体的生命危机,然而此类生命危机的转换关键恰好以“成为萨满”这一社会文化建构得以化解,最终成为族群发展的积极力量。同时萨满身体并非只具个体性,亦是复杂社会文化体系的交织体。
如玛丽·道格拉斯从身体界限角度探讨萨满出神、神灵附体与群体控制的关系,I.M.Lewis对出神行为与权力获取关系的探讨,布吉尼翁对萨满出神类型与社会复杂程度及经济发展水平间关系的探讨。由是观之,萨满身心问题不仅具有个体意义,更具社会文化的深广度。西佩·休斯与洛克指出身体包含个体的身体、社会的身体与身体政治三面向,此三面向分别与现象学、结构主义和象征主义及后结构主义对应,并以“情感”作为联接三者的母媒。布莱金强调,身体人类学的重点在于对人体文化与社会特征的关注,这有助于克服“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的机械两端论,同时“摆脱灵肉二分和灵肉对立的思想模式”,从而打开对人本身研究的新局面。
有感于苏尼仪式中的身体实践,以及苏尼身体研究的缺失,我认为苏尼的身体恰好是理解身体多面向的融合点,苏尼身体实践的人类学探究对我们理解苏尼的病患实质,苏尼的萨满式意识状态(shamanistic state of consciousness),苏尼与毕摩关系,以及苏尼在彝族社会、历史中的地位等方面都会有新认识,这也是本文致力回答的问题。
二、病患的身体:身体苦痛中的宗教体验与技艺习得
成为苏尼的一般模式是:某人遭受瓦萨那疾病困扰→现代医学与彝族民族医学无法治疗→毕摩占算需成为苏尼→请毕摩做瓦萨特格仪式→成为苏尼并履行职责后疾病缓解或身体康复。从成为苏尼的一般模式中我们看到,身体的苦痛是成为苏尼的基础,具有非凡的意义。伊利亚德指出,成为萨满的两种教育是必须的,“‘变性意识’(梦、幻想、出神)的教育;传统(萨满的技术、精灵的名称和技能、部族的神话和系统、秘密语言)的教育。”准苏尼阶段身体苦痛的实质亦是两种教育养成的关键时期。
1.“舞”与准苏尼的宗教体验
成为苏尼前,准苏尼遭受疾病困扰,彝族称此类疾病为瓦萨那。瓦萨那被认为是先辈瓦萨神灵选中某人做苏尼时,强加在被选中者身上的疾病症状。在瓦萨那阶段,瓦萨那患者常出现“舞”(vux)的状态,彝族称之为瓦萨舞。“舞”(vux)在彝语中意为“疯癫”、“疯”、“发疯”,瓦萨舞是在瓦萨影响下的疯癫行为。瓦萨舞分为两种类型,一种类型是瓦萨那阶段的舞,另一种类型是成为苏尼后仪式过程中的舞。在舞状态下,瓦萨那患者出现幻觉(看见鬼怪等异常现象)、幻听(听见神铃的声音)、精神错乱、行为异常(无缘无故的发疯、乱跑、呼唤瓦萨)、多梦(常梦见被狗、马咬,与虎豹等玩耍,梦见飞翔)、对酒类物质的敏感、听见苏尼击鼓声就会不自觉的抖动、学苏尼仪式中的吟唱。瓦萨那阶段的舞是准苏尼感受神灵附体的宗教体验,也是苏尼“变性意识”的养成阶段。此阶段的宗教体验与身心感受被认为是准苏尼通鬼神的必备特质。但此阶段准苏尼自身无法掌控舞的状态,随时随地都可能产生异常行为。苏尼仪式中的舞状态是苏尼对瓦萨那阶段舞状态的自如掌控,此时苏尼能够自如进出舞的状态。
2.“尼”与苏尼仪式实践中的身体技术
按照彝族说法,成为毕摩需拜师学艺,成为苏尼是无师自通。只要瓦萨选中谁,谁就得“尼”。因而苏尼仪式中的各种能力,被认为是瓦萨灵力的再现。我认为苏尼虽说不像毕摩那样需专门拜师学艺,但苏尼仪式技艺的养成,是基于彝族信仰文化中身体技术的运用与掌握。莫斯指出身体技术是“一个又一个社会的人们以传统的方式懂得了使用它们自己身体的方法”。苏尼身体技术应用的主要方式是“尼”。“苏尼”一词的词源学,为我们理解“尼”的身体技术提供了路径。对“苏”一词的解释较为多样,有学者认为“苏”引申为“跳”或“舞蹈”,有学者认为“苏”指人,有学者认为“苏”指疯癫。而对“尼”的解释相对一致,都指向击鼓、吟唱、跳动、颤抖、舞蹈、转动等方面的特征。由此可见,“尼”的核心特征是苏尼身体表征最直观的体现,亦是思考苏尼身体观的重要之点。
苏尼“尼”的身体技艺包含头部、肩部、腰部、臀部、腿部等身体部位的动作,这些动作包含“盘腿坐地击鼓、跪坐击鼓、全身颤抖、弓步跳、脚跳、单脚原地跳、单脚吸腿跳转、左右错步、左右错步转、起伏碎步转、摇鼓转跳、躺身地下转、头顶鼓转、头顶火把转等。”此类身体技艺的娴熟程度,甚至成为判断苏尼法力高低的依据。吉此闪以毕摩指出:“那些厉害的,有瓦萨的苏尼,在干迷信时,特别是坐着打鼓、围着锅庄转动的时候,两腿离地,只靠臀部移动转圈,就像瓦萨抬着苏尼转圈一样的。看一个苏尼厉害不厉害,在于看苏尼的上半身抖得怎么样,下半身脚抖得很的苏尼不一定厉害。以前厉害的苏尼能用嘴把百多斤的羊子叼起来,甩到背上敲鼓干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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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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