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是各民族社会组织最基层的单位,也是民间文化传承的一个社会场。但这个传承场似乎在整个民间文化的传承场中占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它的作用不可低估。首先,家庭传承场是联结自然场、社会场和思维场这三种类型传承场的一个基础平台和桥梁,使它们之间可以互融、互通和互渗,就像每个家庭是民间文化创造主体的出发点和归宿地一样,这个传承场也是民间文化传承的出发点和归宿地。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一切都从家庭开始,一切又都回归于这个家庭。
其次,民间文化的精华内容,几乎都浓缩在家庭这个传承场中,显示它的多种功能和价值。从婴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生活在家庭里,接受最初的传统民间文化的洗礼,从少年、青年、结婚成家立业,一直走完人生的各个阶段。每一个阶段还要经历不同的角色转换,这种转换就是在民间文化的引导下和氛围中完成的。它还是民间文化的初级课堂,每个人都要在这个课堂里接受最基础的教育,学习祖先几千年来积累起来的各种知识和经验,掌握生产方面的各种技能技术。在精神上培养他们吃苦耐劳,勇敢无畏以及其它做人必备的思想和品格,懂得和遵守家庭、村落、民族、社会的行为规范和做人的准则等等。
再次,以传统家庭为中心的社会传承场,空间虽然不是很大,但民间文化的创造主体却充分利用这有限的空间,贮存和传承着民间文化更多的内容。在家庭这个大框架内,还分出若干个小的传承场,如在云南少数民族的传统家庭里,火塘就是家庭成员活动的中心,是家庭的灵魂,也是一个小小的民间文化的传承场。这里不仅体现出家庭中长幼尊卑的社会秩序,也是家庭议事决策的地方,是各种信息交换、传播的平台,是社会细胞增殖和分裂的一个标志。子女结婚以后就要分家单过,组成新的家庭,分火塘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火塘就代表一个家庭。
又比如家庭居住的房屋,也是一个静态的传承场。它积淀和传承着较为丰富的民间文化。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民居,作为传承场,它负载的文化内容也是不同的。从选址、方位、平面安排、空间布局、建筑样式、局部装饰、建筑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以及围绕建筑所形成的各种礼仪、风俗、风水内涵等等,无不隐含着某些象征性的内容。从总体来看,民居建筑追求的是与自然环境的协调,满足求福避祸,安居乐业,子孙发达,六畜兴旺的心理祈求。在纳西族中还出现一种“天柱”模式的民居建筑,从建筑空间上体现出原始宇宙观的社会化。
思维场是无形的传承场,是一个很难说清的,但又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人类的思维有多种类型和模式。按抽象性来分,有直观行动思维,具体形象思维和抽象逻辑思维;按性质来分,还有原始思维,神话思维,野性思维和灵感思维;按人群来分还有群体思维,个体思维等等。我认为无论哪一种思维,都有一个它自己的思维场,也就是思维的空间、通道和平台。因为思维就是一个过程,有过程就会有空间、通道,也就是场。以逻辑思维来说,“思维的过程是通过分析和综合及在其基础上所派生的抽象、概括、比较、分类、系统化和具体化等方面,在头脑中获得对客观现实全面的、本质的反映过程。”[5](P30~31)
思维的过程和思维场并不是按照既定的程序,被动地按部就班地去运作,它有很大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它们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工厂,利用丰富的原材料进行产品生产,然后还要将这些产品传送出去。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人的大脑中完成的。现代科学研究表明“人脑不是一个封闭的系统,而是一个多层次、多结构、多功能的复杂开放系统。形容人脑是‘小宇宙’,并不过分。意识(我看还有思维——引者)是一个空间——时间——质量——能量的多元的综合体,是大脑最高层次的整合功能。大脑的神经元件、基本粒子、原子、分子、细胞、粒状体、大脑皮层等都是意识的必要条件,意识(还有思维——引者)功能就是大脑这个‘小宇宙’中的生物、化学、物理功能的相互转化,相互作用的结果。”[6](P356)
人类的思维空间,也就是我这里所说的思维场,在各种类型的思维模式中是普遍存在的。它不仅是普遍存在,而且在思维结构上还是多层次、多结构、多功能的开放性的空间。它本身具有的诸多动力可以保证所获取各种材料的记忆、存取、加工、传递和反馈,也就是说它具有操作能力,是一个能动的空间。社会的个体和群体可以凭借这个空间去“精鹜八极,心游万仞”。
这里必须着重指出,各民族民间文化是群体思维的产物。这是因为民间文化中的基本内容,大都产生在原始时代,而这个时代个体思维比较微弱,群体思维占绝对优势。在很大程度上,个体思维受群体思维的制约,个体只有在这种群体中才认识到自己,才感受到自己,超越群体的个体思维是较少的。这里所说的群体思维是一种程式化的思维,或者说是一种社会化的思维,它是原始人群在长期的生产生活的实践基础上形成起来的种种“共识”,这些共识进入到集体意识之中,成为民间文化里许多古老的观念、原始意象、心理情结、民俗事象、行为规范、礼仪制度等等,同时还构成群体共有的思维场、自然场和社会场。它们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对的独立性、稳定性和传承性。
集体意识又分为集体有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两大领域。民间文化中那些观念、意象、情结、事象、规范、制度等等,有的可能进入到集体有意识的思维场,不同时代的群体是能清醒地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并有意识地去推广、传习,让它们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有时还带有约束性和强制性。有的可能进入到集体无意识的思维场,不同时代的群体和个体并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同样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对不同时代的群体和个体的思维发生作用,哪怕是在今天的现代社会里,仍然对群体和个体的思想观念、行为模式产生影响,我们可能不自觉地重复祖先们曾经做过和思考过的那些事情,只不过我们意识不到罢了。
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这部书里,提出集体表象这个概念,与我们这里提出的进入集体无意识传承场中的那些内容有相同之处。他认为原始思维是一种表象思维,带有鲜明的“集体”的属性。在原始时代,个体思维受集体表象的制约,很少超越集体表象,越是向前追溯历史,就越能发现个体对社会,对集体表象的从属性。这种集体表象也是世代相传的,它们在每个成员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同时根据不同情况,引起集体中每个成员对有关客体的尊敬、恐惧、崇拜等等感情。它们的存在不取决于个人,是先于个体并久于个体的存在[7]。与我们不同之处是,列维·布留尔的论述带有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而且不强调社会实践在这种表象思维中的作用,因而有“先验”之嫌。
荣格在弗洛依德个人无意识的基础上,提出集体无意识的概念,本文在论述中也采纳了他这一概念。尤其是这些观点对本人在对思维场的思考方面给予很大的启发:集体无意识的存在并不取决于个人后天的经验,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在人的整个一生中都从未被意识到。集体无意识是一个贮藏所,它贮藏着所有那些原始意象的潜在的意象。这些意象是一些先天倾向或潜在的可能性,即采取与自己祖先同样的方式来把握世界和做出反应。集体无意识的内容被称作原型,意思是最初的模式,它们也是世代相传的等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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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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