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民间文化传承中自然场的开放性,更表现在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每个民族和地方的民间文化的自然传承场,不仅有一个固定的地方,而且还有一个确定的时间,每年都要举行一次,周而复始,永不间断。这就在时间上保证了民间文化的传承像河流一样奔流不息。加之参与节日聚会的成员,不仅成分较复杂,而且经常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之中,今年是这些人,明年又可能是那些人,甚至主持人都可能更换,也可能是轮流坐庄。当然,在一个相对的时间里,基本人群是不可能改变的。从文化传承与传播的角度看,这种动态性使自然场形成纵向传承,横向传播的机制,它可以输出本民族的民间文化,也可以吸收其他民族和地区的民间文化,使自己的民族民间文化可以不断更新,不断发展。这就是民间文化自身的生存智慧。
社会场也是民间文化赖以传承的平台和通道。冯天瑜等在谈文化生态的时候,也涉及到社会场这个概念。他们把社会场分作两个方面:社会经济环境和社会制度环境。前者指人类加工、改造自然以创造物质财富所形成的一套生产条件,包括工具、技术、生产方式等;后者指的是人类创造出来为其文化活动提供协作、秩序、目标的组织条件,包括各种社会组织、机构、制度等结合而成的体系。[1](P10)
作为民间文化传承体系中的社会传承场,与冯等的观点有不尽一致的地方,但在基本方面,还是相同的。我们更多强调的是社会制度环境。与自然场相比较,社会场在内涵和外延方面都要深广得多。民间文化的传承场与社会的联系的历史非常久远,它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最原始人群及其社会组织。这方面由于材料的缺失而无从稽考了,但是产生于八九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民族社会,却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极为珍贵的材料,让我们窥测到其中的许多端倪。
众所周知,氏族社会是人类社会较原始的社会组织。这个社会组织一个基本的特点,就是以血缘关系作为凝聚这个氏族社会每个成员个体的纽带,也是构成这个时期民间文化的核心,民间文化社会传承场也就应运而生了。而图腾是代表这种血缘关系的标志。它主要的象征物就是动植物、无生物、人工制品等等,每个氏族社会选择的图腾是不相同的,它还随着氏族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分裂和融合,形成自己的图腾体系,图腾意识也产生了。这种意识与其说是一种原始的宗教意识,还不如说它更是一种社会意识。
围绕氏族社会里的图腾文化,形成多种多样的社会传承场,有静态的,也有动态的;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它可以凝结于一个图腾柱上,它可存在于图腾的宗教仪式上,它可以依附于图腾的不同层次和体系中,它可以渗透进人和图腾的关系里,它可以描绘在各氏族的图腾服饰上,它可以传承于有关图腾的风俗习惯里,它可能贯穿于原始人类的娱乐游戏中,它更可能出现在作为远古时代各种意识形态的载体:音乐、舞蹈、神话、传说、歌谣、史诗等文化艺术的形式中。
各民族的成年仪式带有很强烈的社会场的特点。它至今还保留在各民族传统的民间文化中。成年是一个人进入人生的一个转折阶段,它标志着一个人在生理和心理上发育成熟。社会成员只有在举行成年礼之后,方能取得一个社会组织的承认,才是这个社会组织的正式成员,不仅取得恋爱婚姻的资格,而且还要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一句话,他才能从自然的人,变成社会的人。这不仅对社会个体的成长有利,也对人类的健康发展有利。
如汉族古代,男子20岁时要举行载帽仪式,就是所谓的冠礼;女子在15岁时要举行“及笄礼”,及笄就是在盘在头上的发辫上插上簪子。傣族有饰齿和纹身的习俗,表示他们从此获得恋爱和婚姻的权利,仡佬族还保持着非常古老的“打牙习俗”,打牙就是拔牙。从考古的发掘来看,这种习俗最早出现在山东、苏北地区大汶口文化的遗存上,属于新石器时代,已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它属于青春期拔牙,是一种最古老的成年仪式。瑶族的成年礼叫度戒,就是男子长到14~20岁左右,由度戒师主持,让他们从高高的木台子上,或者石岩上跳下来,度戒师还要给度戒者进行民族历史、传统、族规、宗教知识和生产技能等的教育。度戒后,改戴小花帽为包头帕。纳西族摩梭人,在男女的青春期,男子举行“穿裤子礼”,少女要举行“穿裙子礼”,一般在14~15岁左右。举行这种成年礼后,就可以穿上成年人的服装,并取得结交“阿夏”的权利。类似的成年礼,在彝族、普米族中也较流行。
随着农业生产的进一步发展,生产水平的提高,氏族演变为民族。氏族意识上升为民族意识,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意识,被以村寨为代表的地缘意识所取代,图腾崇拜退出历史舞台,或置换变形为其他事物,而社神、村寨的保护神、祖先崇拜占据了精神世界的主要位置。各民族的民间文化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社会传承场在许多方面虽然被继承下来,但在新的历史时期,为适应新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关系的变化而发生改变,除隐形成全民族的大型社会传承场外,主要以村寨为单位建立社会传承场。
傣族是一个农耕文明较发达的民族,村寨意识强烈。千百年来虽然受南传佛教的影响,全民信佛,佛教文化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但依托较成熟和完善的村寨这个社会传承场,傣族原有的传统的民间文化仍然在现实生活中传承,并没有因外来文化的进入而灭绝,仍有它自己的生命和活力。村寨是傣族生产生活的中心舞台。因此,(1)每个寨子都要立一个寨心。这个寨心任何人都不能随意移动,寨心不烂,寨里的人就不能分散;(2)每个寨子都要设四道门,所有的人都从这四道门出入,不能随便乱走;(3)寨子与寨子之间以河为界,田地与田地间以埂为界,不能相互争夺;(4)寨里的成员迁到别处,或别处的人要迁入寨子,都要在举行祭祖仪式后,方能迁入迁出;(5)居住在寨子的所有成员都要参加公益劳动等等。[2](P79~80)据傣文古籍《巴塔玛嘎》记载,这些传统早在千万年前的桑木底时代就出现了,并传承至今天。在建寨建勐的时候,一律遵照实行,而寨神、勐神、民族的祖先神就成了村寨的保护神。
哈尼族是云南农耕文明较发达的民族,创造了辉煌的梯田文化,村寨也是他们民间文化传承的社会场。全寨性的社会活动、宗教活动与农业活动有密切关系。如二月过“红石天”,播种前“换龙巴门”,五月过“鸦卡皮罗”(栽谷年),谷子打苞过“别我涅”(捉虫之意),开谷花时过“卡耶”(祭谷花祈丰收),谷子将熟时过“尼菠尼”(拿蚂蚱)等等。“龙巴门”即寨门,每寨门有正门一道,侧门两道,哈尼族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他们认为住在门内的人,可以得到村社神的保护和同寨人的帮助,离开了“龙巴门”,就意味着离开了神和集体,就会受到惩罚等。[3](P102)
白族的民间信仰很多,本主崇拜是白族最普遍的信仰,它也是以村寨为单位进行,村寨也成为这种民间文化的社会传承场。关于什么是本主,有不同的说法,我同意张旭的观点,他说:“本主这个词在白语里的含义,应该说是本地区的主宰神,即掌管本地区、本村寨民的生死祸福之神”[4](P30)。本主本主就是“本境之主”,它强调了这种宗教信仰的地域观念,它有别于原始氏族社会以血缘为纽带的图腾崇拜的宗教信仰,本主成为一种以村社为单位而集体崇拜的社神,它是白族民间村社文化的组成部分。村社不仅是这种文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土壤,也是这种文化赖以传承的社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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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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