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镜头拉到鸦片战争以来的近代史背景上——这是观照2017年中国文化的必要景深。此一年间,国家文化叙事的语调呈现出一种史诗色彩;在视野闳约的历史底片上,中国显影出自鸦片战争以来最强大的文化自信,以及自近代历史以来最强烈的文化自我肯定。
年初,首次以中央文件形式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表明国家已对文化传承完成顶层设计,一个构架宏阔精深的国家方案,开始全盘操作中华传统文化的当代传承;10月,党的十九大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写进报告,昭示出文化自信对于道路自信、制度自信、理论自信的价值支撑,彰显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历史合理性的阐发作用,表现出尊崇传统在意识形态层面的稳固作用。总之,一个新时代的表情已经定格:一个克服了近代与自身文化疏离的中华民族,终于构建起与自身传统的制度性亲密关系。
当然,2017年,经由传统文化资源进一步释放出的巨大经济推力,是中国人拥抱传统的另一个直接动能。无论怎样,2017展示出“传统——现代”二元对立思维的彻底坍塌——这个自鸦片战争以来就牢牢构设于中华文化语境中的世纪性对峙,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少数民族文化深层价值释放
·价值自觉·
在国家文化的宏大叙事中,2017年中国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在自身深层价值释放方面迈出一步。此一年间,呼唤民族文化意义彰显的声音回荡于各种会议与论坛;试图深度阐述民族文化价值的影视、展演、展览、出版项目频频耀目。众多民族地区对待自身传统文化的态度,也从表层化符号利用,走向释放长期幽闭的内在信息;从文化碎片化截取,走向挖掘和阐述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文化的神圣性有了被尊重的意识,文化碎片化趋势渐被警惕,被肆意拆解的符号尝试重新载回意义……
从挽救消失到文化资本的利用,再到“意义彰显”的努力,这些转变凸显出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走向深层价值自觉的演进。这是目光与立场的一次转换:如果说以往是站在文化他者的角度看待自身,注重文化的外部特征、符号与结构、视觉之奇观,那么,现在则返回文化内部,讲述与表达深层自我。这意味着传统文化正在重新对族群的社会生活发挥意义支撑作用,同时也意味着一些民族正在实质性地重新走回自身的传统。
·“语境保护”·
“语境保护”一词出现在2017年少数民族文化遗产保护的话语场中。虽然与早为人知的“整体性保护”含义基本一致,但新名词的出现却以一种特殊方式表明了对少数民族文化独特性的新理解。事实上,“语境保护”观念构成了观察2017年少数民族文化现象的一个视角——文化遗产保护延伸到文化传统形成的整体环境,从保护文化空间延伸到还原文化的历史脉络,这是少数民族文化价值自觉的表现。
价值自觉并不排斥2017年的另一个文化走向:文化遗产活态利用理念的强化。借由“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权威政治话语,文化遗产“原汁原味”不可变易的观念,在2017年被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理直气壮地用创新来解释文化传统融入当代的形态变异。也就是说,自“非遗”概念引进以来就一直或重或轻背在身上的“本真性”不可移易的观念包袱,有被彻底撂下之势。非遗之创造性转化,在2017年轻装上路,加速前行。
·民族文化进校园·
作为《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的重要制度设计,民族文化在2017年加大了融入国民教育体系的力度,建制化的校园文化传承逐步搭建起四梁八柱。这一种偏离了古老传统场域的文化传承方式,以攻为守地显示出现代性文化传承的凌厉之势。
当然,另一股民族文化进校园的潮流更加值得关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在2017年将参与培训的高校扩大到78所,培训传承人总计近万名。作为一个覆盖全国非遗传承人的庞大举措,文化部的这一行动显得十分大胆。随着传承人纷纷走进大学校园,2017年的各种反馈性意见也从各个角度高高低低传来。当一位贵州黔东南苗族绣娘在江南纺织学院的课堂上听到的讲授,跟自己母亲所传授的方式并不相同时,她的迷茫也就成为了文化工作者的迷茫——文化传承人是否会在大学校园里完成一场“洗脑”,由此带来一场非遗大换血?
事实上,上述现象显示非遗保护正在进入“深水区”,并必然遭遇系列难题——文化自觉是谁的自觉?如何自觉?
被折叠的空间与文化新格局
·微信时代的空间逆转·
“传统—现代”已消解对抗,“中心—边缘”的二元也将崩塌?事实的确如此。
2017年展示了文化的“中心与边缘”界限的进一步模糊与漫漶。如果说“传统—现代”的解体缘于观念,那么“中心—边缘”的坍塌则缘于微信技术。
作为传播多向化的媒介象征,微信时代人人竞相成为文化传播的主体。在一步步卷入数量惊人的庞大人口后,微信使绝大多数社会阶层自主地掌握了传播工具。事实上,文化传播的门槛在历史上降得如此之低,文化传播的权力交到如此庞大的人群手中,这一切都是历史上的第一次。伴随而来的,是各民族文化在全球化时代加入传播竞争的权力再分配。显然,微信正在使空间发生无限折叠——边缘不再是边缘,中心也不再是中心;边缘弱势文化首次自主地进行着历史性反向传播。这是民族文化传播史上最神奇的一页。
我们看见手机微信群所形成的一个个新型文化社区,正在讲述自己民族的故事,播演自己民族的歌舞——宛若一个个精心构筑的民族文化传播平台和基地。长久以来文化传播的“上—下”模式以及“中心—边缘”流向,开始逆转。微信实现了将所有区域与所有人带入同一个场域的“全球化”过程,这意味着所有的文化也被带入同一场域之中。我们因此看见了一个“均质社会”的到来——只不过它并非以我们曾经悲观论及的“文化均质”形象,而是若干文化利用新型媒体竞相挤进全球化折叠空间所汇成的多原色共聚。
2017年的微信景观由此助长了我们对于文化新格局的想象:也许文化多样性将在一部手机所引发的革命性空间里完成一场新的“洗牌”。
·互联网重构族群社区·
“边缘—中心”发生了倒转,“虚拟—真实”又如何?
互联网时代的网络社区,道是虚拟却也真实。相比传统社区,虚拟化的人际交往展现出更强的凝聚人心与融铸团体的力量。2017年,有更多的少数民族主题网站、民族文化社区空间浮出网络海面,人们在其间交流情感、倾吐乡愁、传递乡讯。其中,“三苗网”堪为一例。2017年,三苗网进一步壮大,卷入更多本土原乡或都市苗族人口,成为流动的或在地的苗族人的精神家园,为其提供真切的文化归属感,并组织起规模庞大的2017年苗年京城大聚会。
看来虚拟和真实的确不能再简单地二分,两者交织难辨,共同作用于同一情境,并建构起一种新的社会现实。但与此同时,一个问题也在网络浮现:虚拟之网将如何编织真实的文化认同?
由三苗网主办的主题为“辞旧迎新、欢乐参与、关注苗疆”的“第六届北京欢乐苗年暨第二届互联网与苗族论坛”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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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报》2017年12月29日
【本文责编:程浩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