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各村峒之间居住分散,隔山隔水,加之白天劳动,又无文字可传情谊,就形成了“夜游”的谈情方式,而男子“夜游”的终点是女子“隆闺”。“隆闺”是黎语谐音,各方言加法不一样或叫“布隆闺”、“隆高”、“洞高”、“洞鼓”等,均指“没有灶的屋”,或“不煮饭的房子”,专供男女青年睡觉、对歌、玩器乐和结识情人。“黎族民间男子和女子,长到十五六岁就不在父母家居住了(有些地方十三四岁),男子自己上山备料盖‘隆闺’,女子由父母帮助盖‘隆闺’。‘隆闺’建在父母家旁边或村边。‘隆闺’是一间只有8平方米到10平方米的小房子。”[9]“男子未娶者,入夜辄出游于此类女子私室中。”[10]97
远路走来脚都软,田隔田来村隔村,怎样移村近侬室,移室相近门对门。[1]223
“隆闺”的门是一道屏障,绝非有力气就可以打开的。只有歌声敲开了姑娘的心扉,心扉开了“隆闺”的门才会开。进“隆闺”之前,男子站在门外唱“请开门歌”:
远路行来脚都软,行到花园见花开;欲想摘花因篱隔,有心给花请开门。
女子若有意,就回应:
妹种花来哥浇水,香花专等哥来开;哥欲有心把花摘,妹愿引哥进花园。
无意则会唱:
从来不约哥上门,请哥背心去别村;妹人无灯点哥坐,妹人无床难过夜。[8]69
若男子踏进女子隆闺,也只是仪式的开端,接下来还有一系列世代相传的仪式性歌唱如见面歌、请坐歌和来意歌,若姑娘很多,还得唱试情歌。找到情人则要唱结情歌、赠礼歌等,爱情的硝烟就都在歌声和口弓鼻箫的旋律中升起。但“隆闺”只是提供了一个仪式场所,一个机缘,一个身份转化的契机。在这里,男子、女子或许会情定终身,也可能花谢蒂落,歌断人分:
(男)砍刺堵路在这下,哥不再来第二夜,花谢无香另移栽,妹找情人哥不卡。
(女)风筝断线难接头,分离拆装难合口,妹移妹花别处插,哥搬哥篱别地围。[8]73
若两情相悦则可双宿“隆闺”,父母亦不加干涉。相处的时间与结果各个有异,或一夜半月,或两三年,或结婚,或分手,皆视情感与缘分。没有什么偏见和禁锢,未婚先孕、带着孩子结婚成了黎族独特的现象。黎族有句俗话说“一对夫妻多情人,第一胎是别人的,第二胎各半排,第三胎是我的。”说明了黎族人对婚前性行为及非婚子女的态度。一个女子也并非同时和几个男青年交往发生关系,一般而言,只有恩断情绝之后,才会寻找新的情人。
黎家儿女的爱情之路很长,在黎家人看来,情是神圣的,代表着身价、生命和幸福。一系列的试探、考验,最终的情投意合或者分道扬镳,见证的都是情。“大凡人类的仪礼活动,其仪式本身的繁琐程度总是同人们对该对象的重视程度成正比的,仪式愈是烦琐,说明人们对仪式所涉及的事物愈是重视。”[11]
从人类学的视域看来,“夜游”和玩“隆闺”实际上是黎族人生命历程各种转变仪式中之一种——成人仪式中的一种状态:阈限阶段[12],对于黎族人来说,进入“隆闺”,就意味着进入一个身份模糊不定的时空,“子女幼年,常与父母同寝食。女子年长,父母则为之筑私室,间亦有为丈夫子筑者。女子在私室可自由择配,男子于此室则准备娶妻成家。”[10]87“隆闺”,一个简单的茅草房,却象征着第二次生命的孕育地和另一种生活的开始,意味着身份地位的转变:离开孩童进入成年,离开稳定的家居生活而进入不确定的动感状态。男子在夜间游走山寨寻找心上人,进入隆闺,准备娶妻成家,可以参与狩猎的训练与实践,也意味着可以参与祭祀“祖先鬼”的仪式,并在死后得到祖先鬼的认同。与男子相比,“隆闺”对女子的意义似乎更为明显和重要,女子进入“隆闺”,要接受成人仪式的考验——文身,尽管文身相当痛苦,甚至可能失去如花的面容和性命,但作为祖先认同和婚姻的标志,却成为传统黎家女儿的必经考验。总之,进入“隆闺”的人,即“阈限人”就进入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境地,意味着住所从父母住房转移到相对隔绝的“隆闺”,身份处于孩童与成人之间,行动相当自由,鲜受父母家规和“隆闺”之外的社会规约。婚前性行为的默许、非婚生子女的承认与婚后的不落夫家等,都暗喻其身份的模糊不清,对于女子而言,她可能是女儿、恋人、母亲、妻子与情人,甚至情敌,可能什么都不是,也可能同时兼具所有这些,男子亦如此。
总之,一切都是模糊、不确定的,“隆闺”之外的分类暂时消隐。这里只有欣赏与不欣赏,喜欢与不喜欢,携手与分手。只要是住在隆闺期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但一旦走出隆闺,就意味着回归到一种稳定的状态,要受到世俗社会规约的限制。突出表现就是,已婚者的“夜游”行为会受到社会的谴责。“黎女多外出野合,其父母亦不禁止,刺面妇则终身无二,尝问之黎人,其俗以既婚则不容有私,有则群黎立杀之,故无敢犯者。”[7]11-12已婚者尤其是已经有了生育而合居之后的夫妻,在人类学的生命仪式历程中,已经从“阈限”期分离出来,通过聚合重新进入正常秩序之中了,因而必须恪守正常秩序的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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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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