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舞蹈与族群身份表述
舞蹈是一种有族群标记的艺术形式,往往作为一种有效的身份表述形式被用于社会生活中。我们可以经常看到,一些演出单位的演员,经常穿着不同的民族的服装,代表不同的民族,跳着不同民族的舞蹈。这里不同民族的舞蹈就是一种象征的表述。就跟穿不同民族服装代表不同的民族那样,从舞蹈上看,舞蹈形式也具有明显的民族特征。
布尔迪厄曾提出了一个大胆的主张,认为“所有的文化符号与实践——从艺术趣味、服饰风格、饮食习惯,到宗教、科学与哲学乃至语言本身——都体现了强化社会区隔的利益与功能。”[2](P7)舞蹈在尔苏人关于族群认同抉择方面起到了强化社会区隔的利益与功能。例如,在2002年7月,甘洛县蓼坪乡尔苏人举办了一次火把节舞蹈汇演比赛。其中,甲村用尔苏传统舞蹈形式表达他们选择“尔苏”作为单一民族的愿望;乙村舞蹈队采取了西藏藏族风格的舞蹈形式表达他们选择“藏族”作为他们的族群身份的愿望。有趣的是,丙村由于跟彝族杂居,采取了融合尔苏舞蹈和彝族式舞蹈作为他们的参赛舞蹈。
这一天,甘洛县蓼坪乡及临近村落甚至来自邻县越西、石棉等地的尔苏人穿戴整齐集中到了白石村。舞蹈汇演比赛会场设在一个刚平整出来的篮球场大小的小平地。场地的一边摆放了两张临时从附近居民家中搬来的木质桌子和凳子。这是简易的主席台,也就是评委席。主席台上有三个人担任评委:一个是甘洛县蓼坪乡藏族协会会长,一位是在蓼坪乡工作的尔苏干部,另一位是来自另一个乡的尔苏人。桌子上面放着三个瓷碗,瓷碗里装着火把节期间自己酿造的水酒。
参赛的第一队是女子集体舞,这里简称为“甲队”。甲队舞蹈队员全部穿着尔苏人传统的服装强调尔苏族群身份。她们的舞蹈采用了尔苏人传统的“觉跺舞”。“觉跺舞”是尔苏人集体舞的总称,不同的歌曲有不同的舞蹈动作。与觉跺舞相对应的歌曲有:迎宾歌、情歌、打猎歌、劳动歌、出嫁歌、猜谜语歌、石神赞歌、纺织歌等等。甲队采用的歌曲是劳动歌,舞蹈动作里加入了大量跟劳动相关的动作。劳动歌相配套的“觉跺舞”有明显的舞蹈动作特征:(1)伸直左右脚上下交替抬高如军人操正步状,但节奏根据劳动歌的节奏而加快;(2)双手手臂自然向上弯曲,交替上下抬动如引体向上状各两次,然后伸直手臂,双手向左右边各伸缩两次,最后张开双臂转动腰身向左右各转180度;(3)双手叉腰,左右脚原地踏步状交替抬起,然后抬右脚向斜左方蹬一下,再交替抬左脚向斜右方蹬一下;(4)队形先开始方形,前后左右对齐,随后队形改为圆圈形。集体整齐划一地重复这些动作直到唱完劳动歌(见图1)。甲队为此排练了一个多月,每到下午收工之后,她们集中起来进行练习。练习很辛苦,虽然是女性的舞蹈,但练习期间,有不少小伙子参加进来鼓励她们,给她们信心,陪她们一起练习。她们为此花了很多心血。“觉跺舞”里有很多跟日常生活中劳动生产相关的动作。例如,其中有一些撒荞麦种子、收割荞麦、纺线等动作。动作优美协调,配上传统服装,更加符合生活环境。
参赛第二队是男女混合集体舞,这里简称“乙队”。乙队舞蹈队员穿着他们心目中的藏族服装强调藏族族群身份。他们的藏族服装特征是男子头戴白色的有边草帽,女子头上缠上多彩的拉萨藏族式布质发辫。但男女都穿着尔苏风格的马甲和直筒西裤。男女队员手上拿着两束彩色的布条束。领舞的男子手持一把吉他伴奏。这位领舞的男子和他的兄弟曾经到拉萨打工。在拉萨期间他们学会了这套拉萨藏族舞蹈,回来之后编排了这个舞蹈前来参赛。乙队的舞蹈形式的典型动作是藏族的弦子舞步。领舞的男子弹着吉他在前面,后面的男女队员紧跟其后。女子们手里的彩色布条替代了西藏的舞彩袖。男子们由于没有穿藏式长袖藏袍,其手中也拿着跟女子相同的两束彩色布条,这也意为替代长袖。随着领舞者吉他节奏的变化,他们的舞姿变化多样。舞蹈的时候男女舞队各围成半圈,时而聚圆,时而疏散,跟着节奏跳舞。他们学到了西藏弦子舞的精华:男子们的跺脚表达了豪放粗犷,女子们的甩动彩布条表达藏式女装的长袖轻柔舒展之美。他们采纳了藏式弦子舞的点摆步、双扭步、垫步跳、双绕手、单扭步、左右悠腿、前进点步、辗转、前踏后撤步等动作,抓住了藏式弦子舞最具象征意义的是以彩布条为标志“舞彩袖”和三步一弯的弦子舞步。(见图2)被乙队“改编”的弦子舞的典型动作是队员们男女相间分开,每人把右手支在腰上,左手放在前面队员的肩上,形成一个圈,伴随着吉他节奏跳舞。
参赛第三队也是男女混合集体舞,这里简称“丙队”。丙队舞蹈队员穿着中性,甚至多带有“彝式”风格。男子穿西式直筒裤,上衣穿白色衬衣外套彝族花纹的马甲或尔苏花纹的马甲。女子头上缠着跟西藏藏族相似的彩色布质发辫,衣服为白色衬衣外套彝族花纹或尔苏花纹的马甲,穿着彝族风格的百褶裙。丙队这种百搭式混合穿着实际上表述的是其族群身份认同的两可性。丙村的舞蹈队似乎不愿介入甲村和乙村两个舞蹈队两个编导的族群抉择“对决”,而是采取一种折中的形式来参与这个活动。甲村和乙村是尔苏人聚居的村,而丙村是一个尔苏人和彝族各占一半的杂居村庄。从丙村的服装选择可以判断他们不愿介入甲村和乙村的权力争夺的漩涡。除了服装采取上述折中妆扮之外,丙队的舞蹈选择也跳出了传统尔苏舞蹈觉跺舞和藏族弦子舞的局限,虽然伴舞曲子接近尔苏觉跺舞的情歌调,但他们没有完全采用传统的觉跺舞的动作。他们基本上采取的是现代国标交谊舞和探戈舞的混合形式。开始的时候,有四个女子出场,他们边唱边跳,动作如觉跺舞。她们排成两排,共同抬起右腿,然后双臂向上弯曲甩动手里的彩布条。接着伸直双臂左右旋转180度左右。稍后,四个男子舞伴加入。一男一女相对应,双方双手一直十指相扣。基本动作是双方并排面向前方,男子右手握住女子左手,女子右手握住男方左手,四只手呈交叉状。男女双方共同抬左脚向右斜方蹬出,然后换作共同抬右脚向左斜方蹬出。八个人四对男女共同进退,动作整齐划一。(见图3)
甲村、乙村和丙村三个舞蹈队的表现可以用布尔迪厄的实践理论加以解释:共同的场域下,人们如何采取不同文化资本转换为各自所需的象征资本,从而使舞蹈文化在动态的发展中变得丰富多彩。正如美国学者戴维·斯沃茨总结指出:对于布尔迪厄来说,权力实际上不是一个孤立的研究领域,而是位于所有社会生活的核心。而权力的成功实施需要合法化。因此,他的研究焦点集中于:文化的社会化如何把个体与群体置于一个竞争性的等级体系中,相对自主的斗争场域如何使个体与群体陷于争夺有价值的资源的斗争,这些社会斗争如何通过符号的分类得到折射,行为者如何通过各种策略获取利益,以及他们如何在这样做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在生产着社会的分层秩序。这样文化不能免于政治的内容,而是政治的一种表达。[2](P7)
甲村、乙村和丙村的舞蹈比赛的结果是:乙村获冠军,甲村获亚军,丙村获季军。这个比赛结果正好作为布尔迪厄的理论的脚注。尔苏人当时已经被国家识别为藏族,主持该舞蹈比赛的人的头衔是“甘洛县蓼坪乡藏族协会会长”。对于他来讲,他没有理由不支持乙队获冠军。我随后采访他时,他指出:“我们是藏族,‘藏族舞蹈’获冠军是应该的。”获得亚军的甲队非常不满意,他们认为他们才是真正代表尔苏传统文化的舞蹈,其他的舞蹈都不能代表尔苏人的文化,所以应该是他们获冠军。丙队对其获得第三名没有异议,表现出“不重名次,重在参与”的无所谓态度。这从他们开初的服装妆扮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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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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