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俗研究
当前位置:首页 > 民俗研究 > 中国民俗研究

[杨义]《西游记》:中国神话文化的大器晚成


作者:杨义       来源于:中国民间故事网

《西游记》堪称独步的地方,是在个性神话中增加了“哲理—心理”的复调。它发掘着个性深层的精神意蕴,借神话故事思考着人的主体。思考着人的心性,思考着人的信仰、意志和生命力。即是说,它寻找着人的精神历程的神话原型,使神话形象描绘成了精神哲学(或心学)的隐喻。前人读《西游记》有过一种迷惑:既然孙悟空是大闹天宫的造反派,何以又成了皈衣佛门的投降派?过分简单化的社会图解,势必造成对神话文化深层精神密码的误译。从精神现象的角度来看,大闹天宫隐喻着野性生命力的爆发和宣泄,西天取经则隐喻着为了特定的信仰和理想,排除邪魔而进行心性的修炼和意志的磨炼。它们代表着生命进程的两个阶段、两个层面。野性无休无止地发泄,并不是生命的最高境界,只有把这种蓬蓬勃勃的活力引向对人生理想信仰的百折不挠的追求,才是生命的成熟,才能最终达到生命的辉煌归宿。
然而,生命进程的两个阶段、两个层面的转换,须有一种规范,或用《西游记》的语言──须有一个“圈子”。《西游记》有两种“圈子”,都有神奇的功能。一个是太上老君的金刚琢,曾经击倒过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在取经行程刚好过半的时候,又被独角兕大王偷到金洞,套去了孙悟空的金箍棒、天兵天将的武器和火龙火马以及向如来佛借来的金丹砂。但是这个“白森森的圈子”属于外功,另一个金灿灿的圈子则属于内功,这就是套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儿。这个圈子一套,孙悟空就不敢撒泼逞性,“心猿归正”,野神转化为真神,观世音菩萨说,“紧箍儿咒”又名“定心真言”,可见它是约束心性,使之认定理想目标而矢志不渝的,到孙悟空得道成佛,圈子也就自然消失了。《西游记》一百回,孙悟空戴着这个圈子八十六回。他本来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闯入天宫闹个天翻地覆;但是同样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程,却要用十四年而历八十一难。可见要达到精神的最高境界,比起单纯的野性发泄要艰难多少倍,这就是《西游记》借个性神话作隐喻所带来的发人深省的启示,它展现了精神世界的“天路历程”。
 
 
《西游记》以神话想象隐喻人类精神现象,既超越了具体的宗教,又别具一格地组构了神魔观念。神与魔的界限在这里不是绝对的、静止的,而是相对的、变化的,存在着相互渗透、牵连和转化的种种可能性。神变为魔,魔变为神的运作,使整个神话世界处于充满活力的大流转状态。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似乎是“欺天罔上思高位,凌圣偷丹乱大伦”的“魔”,但他对官阶森严、权术盛行的天宫的反抗,又散发着率真的正气。猪八戒、沙僧被贬出天宫,到下界占山霸水,兴风作浪,吞食行人,强夺民女,由神变成货真价实的魔,却又在唐僧西行取经途中,和孙悟空先后被收为徒众,加入神的行列了。神魔争斗,是包含着善恶邪正的。但是由于神中有魔,魔中有神,其间的善恶邪正也就打了或多或少的折扣,出现了某种因果报应的变形。千山万水间的不少妖魔是菩萨、仙长的待从和坐骑,甚至是按菩萨的暗示设难考验师徒四众的。因而神话成了魔匣,妖魔和仙佛也有不解的因缘。
就个性神话文化而言,这种神魔观念可以改变神与魔性格的单一性,增加其丰富性、复杂性以及喜剧感、悖谬感。如果要探讨一下这种观念的文化哲学的渊源,那是不应忽视心学、禅宗和内丹对心性的某些阐释的。《涅槃经》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把佛性如此普泛化,则令人不妨从另一方面设想:“一切众生,皆有魔性。”在佛性和魔性的区分和转化上,禅宗认为,心的觉悟是关键,即《坛经》所说:“悟则众生为佛,不悟则佛为众生。”神魔两性的相对性,以及它们间的渗透、牵连和转化,都可以从这类议论中找到它们的影子。心学有“满街都是圣人”的惊人之论,它的一些观点与禅宗异曲同工。所谓“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所谓“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异于圣人也,特其间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⑥,均是以“致良知”代替禅宗之“悟”,从而沟通和转化圣人及小人,或神性及魔性。于是神与魔这些冰炭不能相容的两端,只不过相隔一层纸,这层纸在禅宗是“悟”,在心学是“致良知”,它们把这层纸当作护身(实际上是护心)符。
这种神魔观念的重构。深刻地影响了神话叙事的策略。一种新的观念成了一种新的叙事策略的内在动力,首先是神话想象的空间和维度变行更加开阔、丰富和错综复杂。对应于三教合一的仙佛天国系统的,是一个多元化的妖魔系统。正如天国不属于一个主神一样,魔国也不属于一个主魔,它们往往像封建割据般的各自为政。而在各自为政中隐伏着与各界神灵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大体而言,千山万水间形形色色的妖魔可以分为两大类:野性妖魔和神性妖魔。野性妖魔又有两种,一种是野性中包含着毒性和邪气,比如蜘蛛精、蝎子精(琵琶精)和蜈蚣精(千目怪),大概属于中国民俗中“五毒”之类。又比如车迟国的虎力、鹿力、羊力三仙,都入了旁门邪道,毁佛灭法。也许这些是妖魔中的下下品,和仙佛没有多少瓜葛,只有剿灭了事。另一种野性妖魔则在野性障蔽中尚知道修行养性,因而即便冲犯了取经四众,最终还是入了神籍。黑风洞的熊精盗了唐僧的袈裟,但他学过养神服气之术,“也是脱垢离尘,知命的怪物”,最后被观音菩萨收去做守山大神。火云洞的红孩儿以“三昧真火”把孙悟空烧得焦头烂额,但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三百年,又是“五官周正,三停平等”的孩儿相,也像黑熊怪一样被观音菩萨用紧箍儿套住,带回去当善财童子。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7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4/8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上一篇[王政尧]清代民间“关戏”的不断发展

下一篇[李学勤]由葵侯墓青铜器看“初吉”和“吉日”



 【相关文章





版权声明:文章观点仅代表作者观点,作为参考,不代表本站观点。部分文章来源于网络,如果网站中图片和文字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我们及时删除处理!转载本站内容,请注明转载网址、作者和出处,避免无谓的侵权纠纷。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