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拉书片”(一个小故事段子),目的在于等听众。小书片的内容很多,如“罗成算卦”、“孔圣人逃学”等,多是从长篇故事链上拿下来的,有时也即兴现编,大约十几分钟,照林先生的说法,就是“三句哈哈,五句笑”。
进入大书,多用“上回书说到……”开头。一小时后,到一紧要关头,便置下悬念“要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停下来休息,并与听众进行交流。通常每晚十二时左右结束,结束语是“说孬说好请了吧,明天晚上接着听”。
林先生记忆力特别好,所听之书一二遍即能记住。15岁登台,真正独立演出是20岁。1982年,费县文化局曾批给林先生“演出证”(这可以看作国家权力赋予了林先生合法的艺术生产权)。他的师兄弟有临沂市河东区的,有沂南县的。据林先生回忆,老师王开瑞比较仁慈,不是旧时代的师傅。王老师能接受新的东西,变化较快。这一点给林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1963年夏天,林清玉先生第一次进费县城,参加民间文艺汇演。四清、文革时期,破四旧,反对牛鬼蛇神,不让干了。1979年费县又组织了一次汇演,林先生参加了。据说还录了音。我们曾就此事向费县文化局询问过,但录音带不知下落。1982年去过东北,呆了两个来月,并试着在那儿说书,当地民众认可喜欢的程度较低,林先生说:“口音不同,听不懂。”最后一次说书是在1988年,之后再也没有干过。访谈中我们就此事问他,他说了两点:其一,旧戏没有人听了,电视也宽阔(普及)了;其二,年纪大了,自己也不想干了,同时,孩子也担心会在路上出事。
这个问题与社会变迁有关。说书艺人是以制造民间艺术产品为生的人。在社会转型期,大众精神消费也发生了变换。许多民间品味十足的精神性创造失去了昔日火爆的市场。艺人们则由过去民众精神生活的中心一下子被抛到边缘。因而,当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电视在这一带走进寻常百姓家的时候,听书便慢慢地退出了大众审美或休闲的舞台,而以此为谋生手段的说书艺人们渐渐就失了业。
说书与听书是双边互动的关系。任何民间说书艺人都有自己较为稳定的听众对象,因而也就获得了一个大致稳定的从业区域。林先生的书艺甚高,语言生动,吐字清晰,弦子曲调优美,颇受大众欢迎。他活动的范围比较大,主要是原临沂市、蒙阴、沂南、费县、平邑县等地。
70年代中后期到80年代中期,是林先生书艺生涯的高峰期。这时,他的收入也比较理想。赶集在书场子说书,高的时候一天收入十多元钱,低的时候也不下四五元。如果被庄上请了去,多者每天可给六元,少的也得三四元,而且管吃。这数目现在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当时一斤猪肉才五角钱。林先生说,那时钱值钱。在当地很多人的记忆里,林先生常常由他的小儿子用竹竿牵着到附近村子说书。好客的书迷们东家一顿,西家一顿,争相管饭,而说书的报酬则由大队里出。应该说,每天他都有收入。那个年代,他的收入在当地是很高的。在调查中发现,林先生的老伴郑桂荣艺人对那段时光很有些留恋。从大官庄人的口中也可知道,当年林先生一家的日子在村里是数得着的。
三、现实世界中的盲艺人
林先生的家位于村子的中部,紧挨着村委会。他是个先天盲人,1941年生,弟兄三个,哥哥与他异母所生,弟弟与他同父同母。弟弟早年下了关东,现仍在关外。由于同父异母,父亲过世多年,哥哥并不赡养母亲。林母现在八十余岁,跟林先生的儿子一块儿过。林先生的老伴郑桂荣,本村人氏,1936年生,盲人,跟林先生一块学艺,是真正的师姐弟关系。他们俩相濡以沫,互敬互爱。几十年间,夫妇俩共养育了三男两女。大儿子已是四口之家,二儿子亦是四口之家,三儿子是个三口之家;两个闺女都已出了门子成家立业。林先生夫妇俩可谓儿孙满堂。不过,林先生并不跟儿孙们住在一起。他们住在自己生育过儿女且儿女都已离开的老房子里。
迎面而来的是低矮的双扇大门,黑漆早已剥落。门朝西南向,风水里叫坤门。院子的东南角建有厕所。一间西锅屋(灶间)略低于正房。锅屋前有棵石榴树,紧靠锅屋是三间正房,正房与锅屋全苫着草,土墙,土墙下有半尺碎石砌的地基,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很让人泛起一种沧桑感。土墙的营造不是采用夯筑,亦不是采用土坯砌筑,而是采用湿地带草的泥饼垒起来的,然后加以齐整而成。由这种建筑的方法看,这座房子最晚是60年代建造的,因为以后,在此地区便没有了这种房子。主房的东间拆掉了南面的墙体,形成一个敞屋,停着他儿子的农用三轮车;西两间为林先生夫妇居住。堂屋门东旁为一久弃不用的石磨,石磨保存完好,磨顶上放着咸菜缸、盆子,磨槽里倒扣着白锌铁皮筲。堂屋门亦是双扇,且有把门子(外层短门),门西面的墙上有一木橛,橛上悬一油瓶。门东旁的墙壁上有三木橛,其一挂铁丝笊篱和礤床儿(当地叫礤梆子),另两橛相距一米,上横亘着勾担。
进得屋门,北屋墙下是一长条水泥条几,紧挨条几是一大八仙桌,两旁各放一把太师椅。八仙桌下是一小桌,吃饭时抽出,不用时推入,靠东山墙下有一床,平时多用于中午休息。明间里(中堂)放张床,是这一带的习俗,多用于家中老年人居住。门西旁(里边)是煤球炉。此外明间还吊着一台风扇。
西里间与明间没有夹墙,一般旧时多用秫秸夹以薄墙。薄墙上可挂葫芦头,可贴年画,可挂辣椒串,可插针,林先生家只用一布帘隔着。西里间里是林先生夫妇的卧室。一张旧式的面子床(床的向外一面有围子,上刻各种图案,或花草,或传说故事)。床上被褥也极普通。床头顶着西山墙,并靠北墙放置。床上置一覆棚(蚊帐架上覆一领红席),用以遮挡屋上尘垢下落。挨着床贴西山墙是一旧式衣柜。衣柜前是旧时木制的马兀子(一种坐具),形制颇大,我们未曾见过。南墙上有一方格棂木窗(有时,此种木窗在这一带寻觅一个村子也难找上两件)。另外还有两个粮食缸,里面盛着小麦。
里屋太暗,杜靖请林先生拉开灯(设灯的目的主要给孩子们来家时用)。说完此语,忽觉有失,怕无意间伤了林先生的自尊。里间衣柜上方西山墙上悬着坠琴与脚打鼓,二种乐器装在一白土布袋内,然后又放在一个大提包中,而鼓架则放在墙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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