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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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巧运]浴“难”重生:一个羌族村寨灾难旅游和遗产旅游的案例研究


作者:张巧运       来源于:中国民间故事网

  寨子里的一座百年历史、经历了数次地震仍未倒塌的老宅,被成都一家旅游公司改造成展示羌居内部结构的羌餐吧。迈过老宅结实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羌族传统的“火塘”—羌族人烹饪、烤火、社交和敬奉火神的区域。羌人们通常在客厅的正位挖一个四方的小坑,周围垒上石块,里面架一个圆形三角铁架,是为“火塘”[21]。这家老宅里的火塘上还悬挂着陈年的老腊肉供游客参观。腊肉、野菜(野山菌)和石磨豆花是羌寨的招牌美食,游客在羌餐吧和村民自己经营的农家乐里都可以品尝。供奉着神灵和祖先的神龛就搭在“火塘”后上方的墙面上。沿着木梯登上老宅的二楼,踏上古旧的木制地板,抚摸厚重又紧凑的片石墙,羌家古朴的韵味即刻扑面而来。公司在二层添置了木制的桌椅板凳,供游客在老宅里品茗休闲。贯穿整个羌寨的水道被整理出来,潺潺的流水通达寨里的每一户人家。村民以前的自留地则被政府征用,用于修建水景观,木栈道和石板路等等旅游设施。通往阿巴寨另一侧寨门的沿河小路上,设计师别出心裁地将羌族文化的瑰宝—释比图经[22]—的一部分印在了旁边的墙体上。运用简单古朴的线条和色彩,释比图经生动地展示了羌族的由来、发展和分流的神话传说,以及万物有灵祖先崇拜的宗教信仰。道路另一旁的石祭和木祭林则记述着羌人依山而居,游牧为生的历史。《说文·羊部》讲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23]在阿巴寨,关于羊的标志与符号也随处可见。一些人家悬挂着羊头或者牛头,而另一些人家则将羊的图案画在了墙上,缝进了绣品里。

  阿巴寨的羌族遗产旅游很大程度上帮助了本地羌文化的新兴。据勒母纪乡乡长介绍,打造阿巴寨的初衷就是要让游客体验最“本真”、最“古老”的羌族民俗。在这里,游客可以住进羌族传统民居,品尝羌家菜肴,观赏羌寨建筑。传达着羌族人传统审美价值的羌绣作品装饰着每家每户,同时也是热门的旅游纪念品。以独特绣法和艳丽配色闻名的羌绣,在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寨子里随处可见正在绣制鞋底、腰带或者挂图的羌家妇女。地震前,这些绣品只是供妇女们私人使用和赠送。而现在,售卖羌绣作品成为许多羌家妇女的主要收入来源。其他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羌族羊皮鼓舞,羌族多声部民歌和羌笛演奏和制作工艺更体现了羌族这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民俗生活的新兴。在笔者调查期间,汶川县政府专门组织专家培训村民的舞蹈和羌绣技艺。参加过培训的村民可以通过在政府或者旅游公司组织的演出中表演,赚取报酬。

  遗产旅游业的发展极大地改变了阿巴寨村民的收入和生活方式。有些开办农家乐的户主告诉我,他们现在一个月的旅游收入甚至多于地震前一年的总收入。阿巴寨寨长也提到,寨子里的人均纯收入从震前的不到2000元一年提高到了现在的6000-7000元。有的村民甚至放弃外出打工或者务农的机会,选择留在寨子里学习、表演和经营羌族民俗和传统。

  五、重建一个“传统”的羌寨?

  必须要指出的是,羌文化在阿巴寨新兴的同时,也呈现出由政府主导和旅游公司策划的文化重建项目的诸多问题。正如芝加哥大学人类学系Comaroff教授夫妇在“Ethnicity,Inc”一书中所言,以发展经济为主要目的遗产旅游在制造各种“民族商品”和“身份经济”的同时,也突显出政府、投资者和当地居民之间的矛盾与冲突[24]。政治性的展示和旅游业的发展往往与民俗本身内涵及其意义脱节,严重的甚至能改造当地的民俗。美国学者Kirshenblatt-Gimblet早在1988年就撰文指出旅游业的兴起使得民俗学家必须去考量“民俗(folk)”和“虚构(fake)”、以及学术和实践这两个二元对立的矛盾[25]。Regina Bendix对瑞士休闲胜地Interlaken的研究表明,旅游业塑造的不仅是一个让游客信服的“本真”的民俗,也逐步成为当地居民在游客面前创造和树立自己身份的重要途径[26]。李靖对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打造的大型民族歌舞表演—勐巴拉娜西的调查则系统深刻地说明政府主导、专业人士参演和大量光影技术的运用,已经将这一民族歌舞改造成制度化、专业化和政治化的展演[27]。其对景洪傣族泼水节旅游化的研究,进一步深入探讨了遗产旅游和国家权力的关系(见本期)。

  在阿巴寨,笔者看到的是一种对羌族文化“政治性的移植”(political grafting),这个现象在研究北川县吉娜羌寨的重建时就已指出过[28]。“政治性的移植”是指在一个羌寨里移植或者新建羌族历史和文化的标志性建筑,并以此作为遗产旅游和回归传统的卖点。比如,第二次“风貌改造”在寨子里所有建筑的外墙贴上从成都运来的水泥仿制的石片,钉上木头门框和窗框,意在还原这一区羌居片石与木制结构结合的特点。村民用当地石料、泥沙或者砖块砌成的房子则被认作是“不好看”,必须要经过统一装修。传统羌居建成以后通常要举行专门的“安神”仪式,从神山请来一尊白石,通过羌族信仰中能够通达神灵的法师—释比—作法,安放在屋顶。现今的阿巴寨,除了村民自己在房顶上立的一尊白石以外,每一座建筑的四周都堆满了旅游公司从外地运来的白石。神圣的意味荡然无存。

  如果说外墙装饰只是修改了羌族文化的一些内涵,在阿巴寨新修的两根羌碉则是对羌族文化标志的整体移植。地震前的阿巴寨里没有羌碉。第二次“风貌改造”后,一根33.33米高、祝福寨子风调雨顺的“风水碉”矗立在寨口,而一根66.67米高、镇宅保平安的“寨碉”耸立在寨中央。以前羌人修建羌碉的主要目的是防御敌人、通风报信和储藏粮食,这也反映了历史上四川山区民族之间和民族内部存在的激烈斗争。一位四川省理县桃坪羌寨的老人曾告诉我,他小时候就被周围的藏族和汉族人抢过。而一直以来处在河坝地区的阿巴寨,极少受到外部侵略,也不大有修建战碉的必要。传统羌碉全部由大石块砌成,修建时不需要图纸也不需要吊线,全凭匠人的眼力和经验,体现了羌族匠人的高超技艺。羌碉的修建非常耗时费力。古时匠人为寻找石材和夯实碉基,通常一年只修建一层,一根羌碉可能包含两代匠人的心血。阿巴寨的羌碉则全部由外地工人修建,用钢筋水泥搭成,只在外墙贴上青石片,几乎看不到羌族的建筑技艺。现在也没有人使用这些羌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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