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尽管是谦谦君子,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一次两人闲谈,张謇说自己是万里长城,沈雪君是万里长城上的宝塔。沈雪君不留余地地回答;“就怕宝塔倒塌,压垮了长城。”张謇曾把两首题为《谦亭杨柳》的诗送给沈雪君,借物喻人,爱恋之情十分露骨,不借以“鹣”为比翼鸟,“蝶”为比目鱼等属于夫妻专用的字眼入诗:
其一:
记取谦亭摄影时,柳枝宛转绾杨枝;
不因着眼帘波影,东鲽西鹣那得知。
其二;
杨枝丝短柳丝长,旋绾旋开亦可伤;
要合一池烟水气,长长短短覆鸳鸯。
张謇是摆出了一往情深,不借牺牲一切的架势,然而沈雪君却出奇地冷静。她先后回了三首诗给张謇。
前二首是咏《垂柳》:
其一:
晓风开户送春色,重柳千条万条直;
镜中发落常满梳,自怜长不上三尺。
其二:
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
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
第三首是《咏鸳鸯》:
人言鸳鸯必双宿,我视鸳鸯尝独立;
鸳鸯未必一爷娘,一娘未必同一壳。
这无异于告诉张謇,罗敷有夫,古井不波。然而张謇这位多情的老人却愈发殷勤小心地侍候沈雪君。随时关怀备至,即使忙中无暇,也会有情致绵绵的笺条传到谦亭。沈雪君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就请张春书写“谦亭”两字。把自己的秀发剪下来,按张謇的笔意,抱病绣成“谦亭”二字,作为二人关系永久的纪念。
外面风风雨雨,都说张謇与沈雪君有着不同寻常的暖昧关系。爱护张謇的人都说这是他的盛德之累。余兆熊更是怒不可遏,在自己的家门口张贴对联: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意思是沈雪君与张謇的事他难于开口,他毫无办法。后来干脆把张謇写给沈雪君的《谦亭杨柳》一类诗中的诸如:杨柳枝绾来绾去,一池烟水上鸳鸯双宿的意思排出来对张謇大加诋毁。本来这些诗句就是张謇当时被情欲冲昏了头脑时写的,那管怕给人留下把柄。对余兆熊的攻击,张謇难以自圆其说,硬是不计毁誉,一意孤行。
民国十年,即公元一九二一年六月八日,一代绣圣沈雪君终因膨胀病逝世,得年才四十八岁。六十九岁的张謇老泪纵横,为她在南通治丧,并在黄泥山构筑庐墓。索性离群索居,杜门谢客,早晚与沈雪君的遗像相对晤,一口气写了《忆惜诗》四十八首,缠绵悱侧。如他设想沈雪君感念他的深情厚意,剪下自己的秀发,绣成“谦亭”二字,也是对他的一片挚情浓意,与他对沈雪君的感情同样是无与伦比的:
感遇深情不可缄,自梳青发手接掺;
绣成一对谦亭字,留证雌雄宝剑看。
还有回忆当时学诗情景的:
听诵新诗辨问多,梦如何梦醒为何?
梦疑神女难为雨,醒笑仙人亦烂柯!
情之为物,不可理喻。如果用理智来分析张春与沈雪君的关系,那是说不清楚的,如果硬要说的话,是一种精神恋爱。宋金时期,元好问在《迈陂塘》中写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以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个中更有痴儿女。涉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