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题刻于石,唐代已经形成风气,诗人也非常重视刻石,这是诗歌保存与传播的需要。中唐诗人羊士谔有一首诗的题目就说:“乾元初,严黄门自京兆少尹贬牧巴郡,以长才英气,固多暇日,每游郡之东山,山侧精舍有盘石细泉,疏为浮杯之胜,苔深树老,苍然遗躅,士谔谬因出守,得继兹赏,乃赋诗十四韵,刻于石壁。”说明赋诗以后当即刻石。古代石刻,类型复杂,品种繁多,最为特别者当属摩崖石刻,因为将文字刻于摩崖,不仅刻之艰难,而且读之不易。但这些石刻,尤其是唐代诗刻,具有重要的文学、文献与文物价值。
摩崖上的唐诗能够保存唐诗原来的形制。摩崖诗刻往往是文人雅士游览之余,留下佳作,然后刻于山崖或岩洞。更有大型诗会,联章多首,刻之于石,极一时盛事。这些石刻,有的流传千年而字迹如新,有的风化泐蚀而仅存拓片,但仍然能够看出石刻与拓印的原貌。
保存至今最为重要的摩崖诗刻是石淙诗会石刻。久视元年,武则天游石淙,群臣扈从,群体作诗以颂盛会,集会之后,刻了石淙诗碑,现在还留存在登封石淙山。诗的第一首为武则天御制,接着是皇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子宾客武三思、内史狄仁杰等十七人诗作,前有诗序,表明作诗原委,诗与序的书法出于薛曜手笔。诗题都是“七言侍游应制”,题下署刻作者的官衔与姓名。石淙唱和参与者,无论是皇亲国戚如皇帝武则天、太子李显、相王李旦,还是著名文人如李峤、阎朝隐、沈佺期、崔融、苏味道等,都无一例外地在这一浓厚的宫廷文学氛围中担任重要角色。他们的诗作构成文学发展不可缺少的环节,影响了唐诗的演变历程和发展方向。类似的刻石还有唐高宗、武则天与群臣过栖岩寺所举行的诗会作品,后来也在长安二年镌刻上石。因为是咸亨二年集会作诗,而到了长安二年才镌刻上石,就绵延了唐高宗和武则天两个时期,摩崖石刻所用的文字就是武周新字。这样的石刻不仅保存了高宗时期的诗作,同时反映了武周时期重要的文字嬗变轨迹。
摩崖诗刻数量最多者是游览题刻。与诗会题刻相比,这类题刻个体因素更为显著。如卢元辅《游天竺寺》诗摩崖:“水田十里学袈裟,秋殿千金俨释迦。远客偏求月桂子,老人不记石莲花。武林山价悬隋日,天竺经文隶汉家。苔壁娲皇炼来处,泐中修竹扫云霞。”题署:“大唐杭州刺史卢元辅。”这首诗是杭州西湖的摩崖珍品,描写的也是诗人游览天竺寺的切身感受。
摩崖题刻与诗路文化密切相关。这些题刻大多是古代诗人因为漫游、为宦、贬谪经过名胜之地所留下的诗章。这里举浙东唐诗之路上诗刻为例。天宝八载诸暨县令郭密之《使永嘉经谢公石门山作》及《永嘉怀古》诗刻,后者保存较好:“永嘉东南尽,倚棹皆可究。帆引苍海风,舟沿缙云溜。群山何隐磷,万物更森秀。地气冬转暄,瞑氛阴改昼。缅怀谢康乐,伊昔兹为守。逸兴满云林,清词冠宇宙。尝游石门里,胜践宛如旧。峭壁苔藓浓,悬崖风雨骤。岩隈余灌莽,□□空泉甃。物事人已非,瑶潭凄独漱。”这是郭密之出使永嘉经过石门而作。建中年间缙云县令李[~符号~]《题阮客旧居》诗刻:“阮客身何在,仙云洞口横。人间不到处,今日此中行。”题刻在缙云县南宫山阮客洞,应是李[~符号~]作为地方长官巡视属邑时所作。这些诗刻是浙东唐诗之路的重要实物印证。
摩崖刻诗,岭南与湖南地区特别繁盛,并且有不少石刻群,自唐而后一直到近代都有诗作刻之,而唐诗尤其值得珍视。
岭南地区唐代诗人李渤与李涉的南溪诗刻,非常具有代表性。唐敬宗宝历二年,李渤因得罪宦官被贬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其兄李涉被贬康州刺史途经桂州,兄弟二人同游南溪,李渤写下《南溪诗》刻于南溪山玄岩,李涉作了《唐玄岩铭》同刻于此。《南溪诗》云:“玄岩丽南溪,新泉发幽色。岩泉孕灵秀,云烟纷崖壁。斜峰信天插,奇洞固神辟。窈窕去未穷,环回势难极。玉池似无水,玄井昏不测。仙户掩复开,乳膏凝更滴。丹砂有遗址,石径无留迹。南眺苍梧云,北望洞庭客。萧条风烟外,爽朗形神寂。若值浮丘翁,从此谢尘役。”表现南溪秀丽、清幽、灵动、奇险的绝佳风景,抒发自己辞谢尘役、逍遥物外的愿望。诗前长叙交代作诗的缘由,与诗歌相得益彰。唐文宗大和元年,李渤离开桂州时,又作了《留别南溪》诗:“常叹春泉去不回,我今此去更难来。欲知别后留情处,手种岩花次第开。”《留别隐山》诗:“如云不厌苍梧远,似雁逢春又北归。惟有隐山溪上月,年年相望两依依。”这两首诗分别刻于南溪和隐山的摩崖之上。值得注意的是,李渤的《南溪诗序》,《全唐诗》题款为“宝历三年”,而石刻所署为“宝历二年三月七日叙”,这是摩崖石刻订正传世文本之误的例证。摩崖诗刻,有石上千秋之效。